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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北方人,在儿时心目中,我曾固执地认为,米酒是南方的特产,后来,父亲曾告诉我,我们北方乡村也有酿造米酒的风俗。每到秋后农闲时节,那些爱喝酒的乡亲会根据自己对米酒的不同口感要求,选择出不同粮食食材,酿造出不同风味、不同酒精度数的米酒。直到亲眼看到了父亲和乡亲们酿造米酒的过程,亲口品尝了那家乡米酒浓香的味道,我才真正相信了这米酒酿造工艺不是南方人独有的。
南方的米酒大多是糯米发酵酿制,色泽偏黄,入口香味浓郁厚重,甘甜可口,回味无穷,有些地方又称为黄酒,以浙江盛产花雕、女儿红最为著名。而我们北方的米酒,酿造工艺与南方有很大差别,虽然称为米酒,却不用糯米,而是选用高粱、红薯干、玉米等杂粮,酒色却是透明无色,入口润滑绵甜,香味持久,但辣味厚重,闻之即醉人心脾。在乡亲们眼中,最受欢迎的是红黏谷酿造的米酒。米酒在我豫东老家,相比瓶装白酒而言又称作小酒。酿制好的米酒存放于酒坛之内,窖藏越持久酒香味就越浓郁幽香,卖价就越高。
第一次看到父亲酿酒的经历,至今还历历在目,无法忘却。我清晰记得,看到从粮食到米酒的酿制过程,仿佛看了次父亲精彩的魔术表演。父亲根据一次准备酿制出多少米酒需要多少粮食,把磨好的粗粉按需称重一下,加入适量的清水搅拌均匀,然后放入地锅中烧开成为熟透面糊糊,父亲告诉我,这就是蒸料过程。我会帮助父亲烧一下柴火,喜欢看父亲忙碌的情景,期盼着粮食早些日子变出酒来,脑海里遐想不止,好像已经闻到了酒香。再把熟面糊糊盛入事先在房间内准备好的大缸内降温,父亲说,这是糖化过程,我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当等到面糊糊在缸内温度适合时便要加入一定比例的酒曲和稻子壳糟皮,再次用木棍搅拌均匀,然后盖好缸口,父亲又说,后面时日就要它自然发酵了,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一周。在等待发酵的时日里,父亲无法心静,会每天到缸前看上几遍,自言自语一番,还会跑到酿酒的乡亲家里,看看他们是否完成了发酵,交流一下经验教训。母亲这时会唠叨父亲几句,嫌父亲太心急、太馋嘴。
一日清晨,父亲把还在睡梦中的我叫醒,“娃啊!酒料发酵好了,快起床,帮老爹烧柴火”。我揉一下迷蒙的双眼,一骨碌翻身下床,边穿着衣裳边跟着父亲跑了出去。还没有到缸前,已经隐隐闻到了酒的香味,让我顿时无了睡意,来了精神。当父亲用碗盛出少许“酒头”来,让我品尝,我试着抿上一小口,入口火辣、但香味醇厚、绵长,从没有喝过酒的我被酒的火烈味咳嗽不已,狼狈的样子让父亲笑弯了腰。
长大后,我也跟父亲学着喝这自酿的家乡米酒,并渐渐地爱上这口浓烈的火辣的家乡味道。后来,我出外求学、工作,离开了故乡,渐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平时很少能喝到父亲酿制的米酒,只有春节回家探望父母,才能有机会和父亲喝两盅。父亲还是每年都在秋后农闲时节,照例酿制那米酒,只是很少能找到高粱、红薯干之类的原料酿酒,转而用玉米、谷子为原料发酵酿制。
我走过大江南北很多地方,品尝过无数种美酒,感觉还是父亲酿制的米酒,火辣的味道让我回味、迷恋。我知道,那是家乡固有的味道,有浓浓的亲情在里面,这也许是我的乡愁情结在作怪吧。

 

最近两年,父亲的酒量越来越大了。母亲总是叮嘱他少喝一点,但父亲总是管不住,遇上亲朋好友,一盘棋摆下,二人天长地久,一边下棋,一边喝,到了晚上,父亲总会酩酊大醉。

在深圳工作的大哥逢上节日便往家里带上几瓶小酒,父亲藏着掩着舍不得喝,遇上邻居,他老爱夸儿子带来了宝贝。

“老王啊,你的什么宝贝?”

“还不就是酒呗。”老邻居早知道父亲的纸里包不住火,提前就戳穿了父亲卖的关子。父亲吆喝了一声:“你们只知道是酒,知道“小口干吗?”。大家立即静止了。

前些日子我给父亲带了几瓶玛咖酒,这就有个好玩的名字“小口干”,意思应该是小口小口的喝吧。我怕母亲生气,就悄悄把酒藏在柜子里,不敢拿出来。但是,不管在哪只要是酒,就逃不过父亲的鼻子。他从柜子里拿了出来,仔细地端详了几分钟,口中念道:“小口干?有意思。呵呵呵呵……”

这些年,父亲的身体不是那么好了,稍微运动后就累,看不了多久的书就犯困。母亲担心他的身体,便背地里把他的小酒藏了起来。父亲却来了脾气,拒绝吃饭。我让母亲给他喝小口干,并且告诉他,必须小口小口的喝,对身体好。

昨天,母亲打来电话,说是父亲的脸色有了好转,精神也好多了。我告诉母亲,这个小口干是养生酒,每天一小瓶,抗疲劳还能改善睡眠,让他适量饮用就好了。

一向不会玩微信的父亲今天突然发来信息,“儿子啊,这“小口干”味道好极了,以后就喝它了,过年回家多带上几瓶,我好送给亲戚朋友,我会听你的,小口小口地干。”

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心里顿时欣慰了许多……

 

父亲爱喝点小酒,端上酒杯,心里满是乐呵。今日回家,第一次陪着父亲喝了二两白酒。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酒因子,我即便很少喝酒,却也能喝上两杯。嫁出门二十多年,真的是第一次陪父亲喝酒。听老父亲聊聊家常说着暖心窝的话儿,感觉人这一辈子真不图什么,就像父亲,做过生产队长,做过村办企业的厂长,在食堂烧火做菜,在大街顶着风雨扫地,退休后又去食堂做切菜洗盘子的伙计,干的都是平平常常的事儿,可他这辈子就是一个知足的人,待人和气,从不和人脸红,人家说啥,他就好附和两声,可我知道他心里明镜一样,对父亲来说,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不必与人争个是非,不必与人争个长短。和父亲在一起交谈,心里不会有负担,你不会担心说错话,怎么说,他都能顺着你的意思,父亲就是一团面。